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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逑:花团锦簇背后的歌者

作者:宋路霞

2018/4/9 16:52:49

  每年年会,在同学会合唱团的压轴表演上,我们都能在钢琴旁看到一位满头银发的女士。她身穿着长裙礼服,优雅地触碰着琴键,灵动的琴音从她手中飞出,让我们霎时忘记了时间的流动。

  她就是我会合唱团的艺术总监,著名男低音歌唱家温可铮学长的亲爱伴侣,王逑学长。

  书香门第艺术传承

   王逑老师祖籍江苏常熟,出生于一个名满天下的书香门第,是清初著名画家、有“清代画圣”之誉的王石谷(王翚)第十一世孙,从小便生活在中国传统文化和古 典艺术的氛围里。王逑的父亲王子扬是一名建筑师,业余画家,尤擅画梅,艺术天赋极高,但是为了谋生,又去学了金融和建筑,是南京东南大学经济管理系的高材 生,20岁大学毕业后,就担任了苏州农业银行的行长。抗战爆发、日军占领苏南后,常熟城连遭狂轰滥炸,王子扬举家避入了尚有租界作为屏障的大上海。

  王逑的母亲归平是明代文豪归有光的第十一代孙,从小跟家人生活在常熟,到上海来求学,是中西女中早期的学生,最后毕业于林风眠先生任校长的西湖艺术专科学校。归平也是绘画高手,曾举办过个人画展,也喜欢西洋的传统艺术。抗战中,她在上海启明中小学当校长。

  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孩子。王逑从小受父母的影响,对音乐有特殊的敏感,只要听到音乐声,她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忍不住按着节拍手舞足蹈起来。母亲发现了她的音乐天赋,在她考入中西女中时,就为她选择了钢琴班,这也为她后来的钢琴艺术发展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在非常动乱的抗战时期,租界内的生活也很不安定。王逑的老师像走马灯似的调换,有的出国,有的去重庆,有的来了几个星期就走了,学校办办停 停……1941年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上海租界也被日本人占领了。安全起见,很多家长把孩子领走了,王逑的妈妈也带她离开了中西,进入新闸路上的培 明女中。母亲见校长的女儿在课后可以练习弹琴,就与校长联系,额外付钱,于是王逑课后也可以进入音乐室,练一个小时钢琴。

  中学毕业时,王逑已经在音乐世界“入了魔”,到了一天不弹钢琴就不舒服的程度。她一心要上最好的音乐学院,于1950年考入了南京金陵女子大学音乐系。

  梧桐树下金陵邂逅

  金陵女子大学是基督教会于1915年创办的中国第一所女子大学,教师和行政管理人员原先都是外国人。自1927年以后,随着中国人民自主、自立、自强意识的觉醒,由著名教育家、社会活动家吴贻芳博士出任校长。

  1950年算是王逑生命中一个意义非凡的年头。她考入了金陵女大读书,温可铮应聘来金陵女大教书,好像是上帝的安排,他们相遇在美丽的随园,一切都如此美好,生动。

  温可铮很快发现了王逑这位女学生的与众不同,老师上课讲到的很多世界名曲和歌剧,她都熟悉,许多乐理,她一点就通,还会举一反三,而且单纯、活泼,富有上进心和同情心。有时候,老师情不自禁地约她共同讨论一些问题,梧桐树下见面的机会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仅相差两岁,既是师生,又是朋友、兄妹,……终于有一天,他们发现彼此有一种巨大的吸引力,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渐渐地,他们谁也离不开谁了。

   1952年,国家对高等院校实行院系调整,原先的教会院校一律关停并转。金陵女大音乐系与上海音乐专科学校合并,成立了上海音乐学院。王逑与温可铮都被 分配到上海音乐学院,仍旧是一个读书,一个教书。王逑在上海音乐学院毕业后也留校教书,他们从师生变成同事,从此开始半个多世纪绚烂多彩、相依相伴、不乏 艰辛苦涩的艺术生涯。

  夫唱妇随走向辉煌

  1954年元旦,温可铮与王逑在上海结 婚。他们一个身高马大,声如洪钟,一个温柔典雅,小鸟依人,可是共同的理想和共同的追求,使他们的生活充满了艺术情趣和奋进的喜悦。平时他们一起上下班, 一对自行车穿过喧嚣的市中心,拐入宁静的汾阳路。周日,他们常常逛旧书店和旧货市场,“淘”点喜欢的旧唱片和旧乐谱。1957年“反右”期间,有大量旧 书、旧唱片、旧家具、旧器物涌现旧货市场,价钱也便宜,他们省下饭钱,将所有工资都花在了旧货市场,常常一逛就是一整天。回家的路上买点青菜和面条,一碗 烂糊面下肚,夫妻俩又沉浸在乐海之中。

  温可铮唱歌,王逑钢琴伴奏。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切磋、磨合、实验,一支支曲子,一幕幕歌剧,一个个国家、一个个民族的经典歌曲……到后来,凡是温可铮演唱,就非王逑伴奏不可了,因为彼此灵魂契合,丝丝入扣,别人根本无法替代。

  在这段时间,上海音乐界参加的几乎所有最重要的国际交往,包括为各国政府首脑、世界文化名人访沪举办的音乐会,均有温可铮参加独唱。德国总理吕贝克、斯里兰卡总理版达拉纳克夫人、越南国家主席胡志明、比利时皇太后伊丽莎白等等,都曾欣赏过两人珠联璧合的演出。

  中外交流音乐使者

  与很多音乐家及知识分子一样,王逑、温可铮夫妇也经历了十年“文革”的炼狱生涯。他们被迫下放农村劳动,不仅禁唱了十年,身心都受到了残酷的迫害和摧残。

  然而,天才是埋没不了的。温可铮、王逑夫妇注定是要走向世界的。十年浩劫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美国音乐界向他们招手了!

   一天,王逑接到母校南京金陵女院(改革开放以后,金陵女大得到恢复,成为附设在南京师大里面的二级学院)寄来的校友通讯,说是老校友严彩韵女士将携儿子 吴瑞重访金女大。吴瑞是温可铮小学时代最要好的同学。她把报纸拿给温可铮一看,“对啊!对啊!这正是小时候最要好的‘三剑客’之一(另外一个“剑客”叫姚 学吾,目前也在美国),一转眼已经三十多年没见了。”

  1983年,吴瑞作为美国科学家,再次参加中美学术交流来到中国大陆。这天,他在 中科院上海分院参观时,一位男士走上前来问他:“是否还记得小时候在北京的一个伙伴,叫温可铮?”吴瑞说:“当然记得,可是上次来时就有人告知,他已经被 ‘文革’中的造反派打死了。”他哪里知道,来者正是王逑的弟弟,他正在中科院上海分院工作。吴瑞听说温可铮还活着,那还得了!马上对接待人员说:“对不 起,我现在马上要去见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这里的参观,我另外安排时间吧。”

  想不到,老朋友这次短短的见面,竟为他们后半生的生活奠 定了基调。1984年2月,在吴瑞的联系下,王逑和温可铮作为中国的音乐使者,启程赴美交流。首站是应康奈尔大学音乐系之邀,前去讲学、举办声乐大师班和 独唱音乐会。不出所料,温可铮的歌声引起美国声乐界一片惊呼,接下来,他们夫妇再也闲不住了,他们成了中国声乐的代言人,走到哪里,必然激起一片旋风。 1992年,两人再次应邀访美讲学和演出,之后又应邀去日本、新加坡、香港等地。

  数十年间,他们化身音乐使者,把国外优秀的声乐技术及作品带回中国,又把中国的优秀作品及民歌介绍到国外,架起了一座音乐之桥。

  活在当下使命至上

  王逑老师是一个极富使命感的人。使命对她来说,高于一切。

   她的生活,几十年间,一直都是围绕着温教授这个中心展开的。温教授一走,原先的生活节奏不存在了,生活内容也不存在了,温馨和深深的爱,全都一夜间飞走 了……她像悬空的风筝一样,不知道自己将飘向哪里,不知道今后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不知道眼下这一天天,一月月,该如何打发。

  渐渐地,她回过神来,不能懈怠,自己还有一项重要的使命没有完成,那就是,把爱人尚未来得及做的事情做好,将他一生的艺术成就加以汇总、整理、研究和总结,奉献給社会,这不但是对爱人最好的纪念,也是对社会最好的奉献。

   于是,十年来,王逑老师开辟了新的征程。她把自己无尽的思念统统融入默默的耕耘中:把温教授生前演唱的外国歌剧、古典歌曲和中国歌曲的录音、录像盘带, 从家中的书柜上,从上海音乐学院的图书馆里,从上海图书馆的资料室中,从北京、上海的广播电台和电视台里,甚至拜托外国友人,把温教授在国外演唱的录音和 录像,从各处的电视台或广播电台一一找出来,进行复制、转录、编排、整理,编撰出了厚厚的《生命的咏叹——低音歌王温可铮声乐艺术集成》以及纪念文集。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这些年来,王逑老师以八十多岁的高龄,一直坚持每周不间断地前往同学会,为合唱团钢琴伴奏,担任艺术指导。

  2017年年底,上海贵都大酒店举办了这年最后一场“克勒门”艺术活动:温可铮大师纪念音乐会。这是这个艺术沙龙五年来最感人的一场活动,全场观众,台上台下,无不为王逑老师的演讲而动容——她仍旧生活在自己的使命中。

  如今王逑老师一头银发,很自然地向后飘逸,眼镜后面永远是慈祥的微笑。她每天还是坐在那架弹了七十年的旧钢琴边,不断接待着前来请教的学生和朋友。大家从她那里得到的不仅仅是琴技和艺术修为,更是善良、忠诚和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