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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轶事】奶奶级的朋友Maggie

作者:顾明祥

2018/6/26 16:19:07

  12年前,我在新西兰奥克兰大学留学,曾参与新西兰政府社会发展部(Ministry of Social Development)的“居民生活水平”调查项目,到居民区中挨家挨户地敲门,邀请居民参与访谈。这次访谈不仅让我领略到新西兰多元丰富的移民文化,也结交了许多拥有不同文化背景的异国朋友,其中最难忘的是一位年过八旬的新西兰老太太。从那时起,我们开始了一段珍贵的忘年交。

  老太太名字叫Maggie。开展居民生活水平调查后不久,我来到Maggie家。她住在一处靠海的高档社区里,从我就读的校区步行5分钟就到她家了。

  我去敲门的时候,一开始无人回应,我失望地正准备离开时,一个满脸皱纹但精神矍铄的白人老太太打开房门。我解释了来意,老太太反应有点慢,但还是和我约好时间,同意我过来访谈。

  我按预约的时间来到了Maggie的家作访谈,刚问到年龄时,就把我震惊了,原来她已经85岁了。我能看出她年龄很大,可是没想到她已经如此高寿,而且耳不聋、眼不花、记忆好,只是反应有点慢,我采访她时,她需要一点时间思考才能作答。

  访谈结束后,我对Maggie的家庭情况已经基本了解。Maggie是出生在新西兰的Kiwi,她的丈夫已经过世20多年了,两人没有子女。老人退休前是开糕饼店的。她目前居住的房子是60年代和丈夫一起亲手盖的。丈夫过世后,她嫌房子太大,就把房子隔开分成两间,自己住后面的小套,把前面的大套租给了一个英国移民家庭。老人孤独无依,仅收留一只老猫做伴。政府的护士每周过来一次,给老人检查身体,开车带老人到附近的超市购物,剩下的大多数时间,老人深居简出,呆在家中消磨时光。

  当我了解到这些后,我不禁产生恻隐之心。她的年龄可以做我的奶奶,“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我觉得她需要人照顾。而且她家离我学校是如此之近,于是我便主动提出经常过来探访她。当时我的理由是英语不好,想和她多交流,请她帮我提高口语水平。Maggie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我们约定了下周上门拜访的时间。

  我花了一番心思,决定动手包饺子给她吃。于是我自己和面包了饺子,煮熟了装在饭盒中,到约定的时间上门去拜访。老人看到我带来饺子非常高兴,她也拿出她精心烹制的蛋糕让我品尝,原来她也记着我的到访,专门烹制了糕点待客呢。那个午后,我们吃着蛋糕和饺子,喝着下午茶,听她讲生命中那些久远的往事。

  Maggie早年生活相当宽裕,经历丰富多彩。他们夫妇俩60年代曾经周游世界,并且两次到过中国。她们先是去了美国,然后跨越大西洋到了欧洲,在前往社会主义阵营时,被西欧方面劝阻,但是他们不为所动,坚持东进前往苏联。等他们在苏联玩过后,又想前往中国,由于60年代中苏交恶,他们又被苏联方面劝阻,他们又排除阻挠,来到中国,到过北京和上海。她告诉我,当时正值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她看到中国城市的大街上红旗漫天,中国人的精神面貌都很振奋,人们抢着把英文的红宝书和红卫兵袖章送给他们。他们前往小学访问,那里的孩子也非常文明礼貌,用英文和他们打招呼。她对中国的印象很好。

  为了佐证她说过的话,Maggie请我看了她书橱上的“证物”,那里有一本手掌大小的红宝书,还有三个红卫兵的袖章。这些见证历史,穿越激情岁月的道具,已经静静地躺在Maggie的书橱上三十多年了,直到我的到访才重新发现了它们的价值。

  在聊天中,Maggie问我是否知道路易·艾黎这个人,我拿出笔来请Maggie写下来,于是Maggie颤巍巍地写下“Lewis Alley”这个名字。后来我回家上网才知道,路易·艾黎先生是新西兰人,早年就来到上海,有感于旧中国的贫穷和落后,毅然辞掉待遇优厚的租界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支持中国人民革命和建设的事业中,时间长达60年。他是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是新中友好协会的创始人。我想Maggie夫妇60年代前往中国游历,一定是得到路易·艾黎先生和新中友协的支持和帮助。从此,我对路易·艾黎先生产生了深深的敬意和浓厚的兴趣。2013年,新西兰中华青年联合会和新中友好协会在中国境内共同举办的“重走路易·艾黎之路”活动前夕,我和青联主席高晓月先生曾经亲自到艾黎先生当年在上海愚园路上的故居拜谒。那是幢三层楼的别墅,是艾黎先生担任租界防火警督时的府邸,当年曾支持过共产党人的地下活动。

  从那之后,我和Maggie约定每周三下午喝茶聊天。我们谈天说地,彼此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成了一对异国忘年交。聊天之余,我也帮Maggie做点家务。Maggie有一次还叫来了她年过七旬的侄儿和侄媳,三位老人一起陪我聊天,还开车出门,请我和女朋友到十公里外的一处中餐馆吃饭。Maggie不让我们付钱,坚持用现金付款请我们吃饭。

  有一次闲聊中,我问她是如何看待新西兰的土著“毛利人”,因为之前我听到过关于毛利人的种种劣迹,对毛利人印象不佳,没想到Maggie的回答让我深省。她说:“Maoris are same as us.”怕我听不懂又补充一句,“They are just like our brothers and sisters.”从此,我对毛利人的观念逐渐改变,在后来的访谈中也碰到不少文明有教养的毛利家庭。我再联想到Maggie曾经周游世界,在他们这些具有国际视野的人眼中,应该模糊了人类的种族国籍差别,大家都该是平等友爱、相互尊重的地球人。Maggie的教导和人格影响了我的视野和平等观念,让我受益终身。直到现在,我依然努力以平等之心善待身边的人,不管他们是贫或富,是贤或愚。

  2005年,随着我大学毕业离开北岸校区,我和Maggie的联络也渐渐中断了。直到现在10多年过去了,不知道Maggie是否还健在,或许已经驾鹤西去,然而不管她身在何处,她的人格和观念始终影响着我。我将永远珍视生命中的这段经历,她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忘年交,是一个让我钦佩敬重、值得永远铭记的异国友人。